疫情下的倫敦百態——珍•奧斯汀的作家之道

王耀霆 國立中山大學光電工程學系助理教授

 

新冠疫情蔓延全球之際，國際與國內的交通量能都大幅縮減，而首當其衝的當然就是旅遊業。當時已待在封城倫敦一年多的我，無論如何都想出門透透氣。但能造訪的地方很有限，只能限縮在倫敦周邊郊區，且遊客不多的地方。和太座一起做了些功課，發現英國著名作家珍•奧斯汀（Jane Austen）離世前，就住在離倫敦兩小時車程的Alton。當下就訂了車票，決定周末給自己一個療癒的輕旅行。

Alton的第一站我就直奔珍•奧斯汀的故居。在支付參觀費時，我忽然意識到手上的十英鎊就印著珍•奧斯汀的頭像，一瞬間，不知為何地肅然起敬了起來。在這個建築物內，曾經住著珍•奧斯汀和她的母姊。平日母親打理花園、姊妹倆人整理打掃和處理生活必須事務。雖說有這麼一棟農舍可供遮風避雨，三人的生活並不算太富裕，還是需要手作編織自己的衣物和用品。真有空閒之時，珍•奧斯汀才會散步、閱讀與寫作。可或許就是這樣的慢活，才能孕育出動人的作品。

在那個許多事情都要自給自足的時代，人們似乎更能專注於自己的生活。她們用自己纖弱也萬能的雙手，一針一線編織出的手工藝品，格外令人珍惜。不同於現代，金錢萬能，什麼都能藉由財富立即獲得。可當我們有了更多的時間，卻也浪費了更多的時間。

 

圖一、印有珍•奧斯汀頭像的十英鎊。

 

查頓之屋（Chawton House）：《傲慢與偏見》的靈感來源？

查頓之屋（Chawton House）是距離珍•奧斯汀的故居大約十五分鐘路程的豪宅，珍有時會被邀請來參加一些當地仕紳的聚會。由於疫情，查頓之屋內部份房間暫時關閉，但這富麗堂皇的外觀，前方還配上大片翠綠草地，想必當年房屋主人肯定是當地有頭有臉的人物。突然間，我想起《傲慢與偏見》中的伊莉莎白第一次見到達西先生的舞會場景，會不會就是此地給了作家寫作的靈感。一想到有這個可能，這棟房子似乎就活了起來。它彷彿在暗自驚嘆我這理工男居然看過《傲慢與偏見》；也好像是在偷偷嘲笑「給出靈感」這事壓根是我自作多情。不過管他的，我懶得與它爭辯，順著珍•奧斯汀當年走過的路，才是我此行的目的。

 

圖二、查頓之屋(Chawton House)。這豪宅是不是《傲慢與偏見》中伊莉莎白第一次見到達西先生的舞會場景的靈感來源？

 

漫步作家之道（Writer’s Way），吸吸作家仙氣！

在查頓之屋大草坪的邊緣，一個木製的方向牌標示著：Writer’s way（作家之道）。啊哈！終於讓我找到這條當年珍•奧斯汀散步的路線。據傳散步是珍•奧斯汀日常生活中很重要的部分。只要有空閒，無論風雨她都會走上一段。幼稚的我，幻想自己只要跟著她的步伐，未來寫計畫時也能妙筆生花。可太座卻潑了一大盆冷水，因為珍•奧斯汀的作品是在她過世後才廣泛受到注目。沒關係，此行能夠吸吸作家仙氣，對我而言也就夠了。

第一段作家之道並沒有想像中的好走，甚至可以說有點硬核。不知是不是幾天前下雨的關係，這條樹蔭下的路途上充滿泥濘，我幾乎是用跳的走完這段路程。也不知道是不是都在注意腳下的爛泥巴，我們走到了盡頭卻沒有看見下一個指標。回頭望了那段爛泥之路，一不做二不休，我們翻越木頭圍欄，橫跨到了另一側的步道上。

 

圖三、翻越木柵欄被當場抓包！

 

這是一條兩側滿是長草的小路，在陽光曝曬下，地面厚實了許多。然而，這次前方是通往未知，而我瞄了眼手機，訊號那是一個G都沒有。可也不知道哪來的膽子，我倆就這樣繼續往下走。幾個轉角後，該說傻人有傻福嗎？前方再度出現了作家之道的指示牌。放下心的我們順著道路前行，卻莫名其妙地走到他人放養的羊群裡面。羊群充滿疑惑的凝視，肯定也感受到我們兩隻穿衣猴子困惑吧。而「咩咩~」的叫聲雖不是我的語言，我卻能超越種族地了解其中蘊含的納悶。此時我終能體會小川洋子的書中所寫的「從人類複雜精妙的語言中解放，能讓人感到原始的慰藉」。這股慰藉讓我和太座相視而笑，暫時忘卻了迷路的不安與惶恐。

 

來到「諾桑覺寺」（Northanger Abbey）的原型

原路返回之時，發現本該清楚呈現的指示牌，由於疏於整理，被樹叢遮蔽在陰影之中。好氣又好笑的我們，繼續踏上作家之道的「征途」。第三段路面雖好走了不少，卻是體能上的一大挑戰。望著前方的大上坡，我的雙腿正大聲抗議著。可身為慣老闆的大腦，仍不顧反對地指揮其爬坡。

走上區域高點，發現前方有群年輕人正在佇足拍照。拿起手機一查，發現美劇權力遊戲（Game of Thrones）曾在此處取景。可對於疫情的恐懼，我還是選擇繞開了他們，繼續向前到了一處教堂。會特別造訪，是相傳此地就是珍•奧斯汀的著作之一「諾桑覺寺」的原型。

 

圖四、諾桑覺寺的原型--All Saints Church Farringdon。

 

教堂內部因為疫情，並不對參與禮拜之外的人開放。可庭院中有一株兩千年的紅豆杉木，它不是一顆參天巨木，但也枝繁葉茂的讓人感受不出年紀。二十個世紀以來，這顆古樹想必承接許多人的回憶吧。我對著它，心想當年珍•奧斯汀是否有跟它分享自己的心事？一旁的神職人員見我在此佇立，主動前來與我攀談。我問他疫情前這裡的人多嗎？他說除了固定來教堂禮拜的居民外，很少見過遊客特意造訪。霎那間，覺得自己好像完成了某個遊戲中隱藏任務，而任務獎勵是宗教知識+1與感知能力+1。

 

圖五、教堂內部的紅豆杉木。

圖六、告示牌說明這棵紅豆杉木已經超過2000歲了，古老的英倫歷史令人肅然起敬。

 

得來不易的靜謐，相當珍惜

接下來又進入了徹底迷路的窘境。走出教堂，附近的住宅區根本不存在任何的遊客指示。我們反而像是在非洲野生保護區裡行走的動物，被附近的居民觀賞。又累又渴我們，向一戶正在洗車的人家討了一些水喝，順便問問路怎麼走。但如我所料，當地居民根本不熟悉什麼作家之道。好吧，順著大路前行，總是會出現奇蹟。

橫跨一條繁忙的馬路後，又是一個隱藏在陰影處的指示牌。要不是剛剛感知能力＋1，我還真難發現這塊牌子。而一旁斑駁的地圖顯示，前方五百公尺有一處廢棄的石橋，是當初珍•奧斯汀散步必經的路線。可沒想到時間真會掩蓋一切，若不是石橋旁孱弱的流水聲，根本無法意識到自己正站在橋上。

 

圖七、廢棄的石橋，是當初珍•奧斯汀散步必經的路線。

 

沿著隱蔽小徑往下，拱形石橋下方的主要河道早已乾涸，取而代之的，是前方是一望不到盡頭的綠色隧道。看著逐漸西沉的太陽，我有片刻猶豫是否要往前。但此時太座已經往前走了一大段，我也只好緊緊跟上了。

徐徐涼風在綠色隧道中流竄，輕撫我的臉龐；樹葉間沙沙的聲響，若是閉上眼睛，就猶如被森林環抱著；下午四點的陽光，從隧道側邊照映地面。若抬頭一看，樹叢間縫隙的閃光宛如午間繁星。不知道是不是我關在家裡太久，什麼的景色我都覺得好珍貴。且拜疫情所賜，三十多分鐘的路程，一個人都沒有遇到。這段我倆獨享的散步慢行，現在回想起來都還覺得太過奢侈。

 

圖八、走在綠色隧道中，被森林環抱，好珍貴。

 

走出隧道口，眼前是一大片的開闊。不知名的作物灑滿大地，散發出和煦的黃光。此等美景，讓我心情瞬間飛到了地平線的邊緣，無奈雙腳卻追不上思緒，在原地佇立不前。我輕輕撫摸著黃澄澄的作物，感覺自己有如在電影「神鬼戰士」中的麥西穆斯將軍。劇中，他在最終彌留之際，想起自己行走在家鄉金黃的麥田裡。此時後方傳來聲響，是一群烏鴉振翅飛向夏日黃昏之中。澄黃的作物、金色的太陽、淡藍的天空、翠綠的樹林和黝黑的烏鴉，眼前景色我簡直百看不厭。

我也終於能夠了解，珍•奧斯汀為何堅持不懈地保持散步的習慣。這段路途真具有洗滌靈魂的功能。至少對我來說，它洗盡自疫情初始所累積的哀戚憂愁，給了我繼續向前的心靈力量。

 

圖九、不知名的作物，洗盡自疫情初始所累積的哀戚憂愁，給人力量。

 

回到原點，下次一定先把地圖印出來！

穿越圍繞作物的樹林，一眼就看見了遠方的查頓之屋。此時此刻，心中不安的大石才終於放下。回到Alton車站，發現其實是有作家之道的免費地圖可拿。只不過因為疫情，從放在外面自由取用改成要主動索要才會提供。無奈的我，還是拿了一份地圖，並看著它啞然失笑，笑自己無論在怎麼小心，還是躲不過疫情偷著來地飛踢。

但也必須感謝疫情讓此處遊客變得稀疏，為此才能細緻品味珍•奧斯汀的散步路線，並且獨享了許多美景。這種機會可能再也不會有了，畢竟沒人希望再來一個席捲世界的恐怖疫情。

但若是還有機會，我會再度造訪Alton的，唯一不同的，下次我會先把地圖印出來！

 

圖十、珍•奧斯汀博物館。

圖十一、電影Becoming Jane的戲服，主角安•海瑟薇（Anne Hathaway）穿過。

圖十二、珍•奧斯汀母姐的墓碑。

 

圖片來源：作者提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