疫情下的倫敦百態——後院的狐狸一家人

王耀霆 國立中山大學光電工程學系助理教授

 

2020年3月，在新冠病毒確診和死亡數雙雙升高的情況下，英國正式宣布全境封城。所有的商家，除了民生必需用品和酒品販賣店之外，其餘一切停止營業（沒錯，對於英國人來說酒精是民生必需品）。

一瞬間，整個倫敦進入了一種前所未有的魔幻狀態。街道上，除了採買食物和日用品的人們，連一台車子都少見；排隊時，每個人都保持著兩公尺的距離，不小心靠得太近還會惹來一陣咒罵；原本愛聊天，話特多的倫敦人，現在都安靜地讓人感到不真實。所有人都被迫待在自己的住處。就算是酗酒率、離婚率、甚至家暴通報率都不斷攀升的情況下，這些嚴格的措施也沒有任何的鬆綁。

而我所在的Muswell Hill，居民是由許多退休老人和富有的法裔移民組成，因此在疫情期間，一些比較有能力的家庭都跑到各自的鄉下莊園去「避難」。而住在三樓平價小公寓的我們，往後方窗戶外一看，是一戶有錢人家的大後院，在整個疫情期間，我幾乎都沒有看到那戶人家的燈火亮過。

取而代之的，則是狐狸一家人。

 

疫情期間人們走避鄉下，留在倫敦三樓公寓的我們，往後方窗戶外一看，遇到了狐爸爸帶領的狐狸一家人。

 

 

開始建立珍貴的情誼

狐狸一家人有六位家庭成員，狐爸、狐媽、大郎、次郎、妮妮和四郎。在跟牠們一年多的相處後，我們都能夠分辨出哪狐是哪狐。

雖然說倫敦的市區狐狸有時會造成一些環境問題，但在疫情期間，這些毛茸茸的生物反而給了所有倫敦居民一些療癒。由於狐狸是由父親照顧幼崽（母親餵完奶後會休養生息，回復後再與同一隻公狐接續繁衍，是自然界少有的一夫一妻制），我們的第一次相遇就是和狐爸。

當時和太座採買完的我們，正好巧遇狐爸在挖土覓食（蚯蚓是牠們的珍饈之一）。喜歡狐狸的太座，二話不說就把我剛在高檔超市買的牛舌切片，當飛盤一樣甩了出去。回到樓上後，我們看到驚人的一幕：狐爸嘴巴叼著我的牛舌切片，像忍者一樣，飛簷走壁的到了後院倉庫屋頂、放下了牛舌。就在此時，四隻小狐狸衝了出來，大快朵頤了我們的牛舌切片。

雖然當時看著好幾英鎊的牛舌切片飛出去有些心痛，但小狐狸們嘰嘰嘎嘎的搶食聲讓我心中升起一股暖意。原來狐爸不是要自己吃的，牠是在哺育後代。對於每天看著死亡人數不斷攀升的我們，不禁對這些新生命產生了一些責任感。

從那天之後，明明沒有養寵物，我們的採買清單卻多了寵物肉乾或肉條。而每次下來覓食的狐爸，也和我們的距離越來越近。有時候一兩天沒看到狐爸，或是下起了大雨的時候，都會不免擔心狐爸一家人是否安好。

漸漸的，狐爸會帶著小狐們在樓下等我們，似乎也在教導的小狐們：「這群穿衣服的猴子是穩定食物來源」。有時候，那種迫切渴望的眼神強烈到完全無法抗拒，就算肉條沒了，冰箱有什麼好料都丟出去就對了，反正絕對不能讓狐爸一家餓到。

而幾次下來，狐爸也越來越信任我們，看到別人會跑，看到我們雖會保持距離，但就是靜靜的觀察（觀察口袋是否會掏出食物！？）。有時候狐爸在休息曬太陽的時候，我們接近牠也不會逃開。甚至到一年多後，狐爸已經會近距離從我們手上叼走肉條。

叼走當下的那種震撼，至今我都無法忘懷。在苦悶的封城期間，這股好不容易建立起的信任感，可說是我們最引以為傲的成就吧！

 

一開始狐爸爸只敢遠遠的觀察我們。

到後來狐爸爸願意接近我們、從我們手上叼走肉條，那種感動文字無法描述…

 

令人擔心的四郎

隨著疫情後期慢慢解封，小狐們慢慢長大離家之後，狐爸出現的次數也越來越少。我們最後一次見牠，是牠帶著四郎來跟我們討食物。四郎是小狐狸中最膽小的，牠搶食物永遠搶輸手足，以致牠也是最瘦小的。在其他小狐都離家後，狐爸還一直把它帶在身邊。

那天，是個倫敦常見的陰暗微雨天氣。在分不清是雨水還是霧氣的情況下，隱約中我們看到狐爸在草叢中遠遠地佇立著，我們招招手示意狐爸過來，牠只是往旁邊看了一眼，卻沒有任何反應。打開包包，太座朝狐爸丟出兩根肉條，狐爸朝身旁叫了一聲，接著樹叢中衝出了四郎的身影。我們靜靜地觀察這對父子，可能是自作多情，但我和太座都能感受出狐爸的擔憂，對於四郎遲遲無法獨立維生的擔憂。

就這樣，這對父子消失在我們眼前，而我們再也沒有見到牠們。幾天後，附近的公園貼出公告，似乎有人不滿飼主不清寵物的排泄物，在Muswell Hill附近的所有公園灑毒餌。當下看到時，我們的心臟都漏了一拍，只能祈求狐爸一家人一切安好。

 

 

毛茸茸的橘色流星，將永遠停留在我們心田。

 

令人難忘的橘色流星

倫敦當然是個迷人的城市，它有大笨鐘，有議會大廈，有大英博物館等宏大的硬體建築。但若是哪天各位讀者有幸造訪倫敦，在夜幕低垂之際，可以注意自家的附近的公園綠地，說不定你能看見一抹黑影快速閃過，更幸運的話甚至能夠面對面接觸。

在我看來，這種偶遇更加珍貴。因為大笨鐘就像月亮一樣永遠都在那裡，但這些穿梭在巷弄間的橘色流星，才是真正專屬於倫敦人的體驗。

 

（圖片來源：作者提供。）